太皇太后伸出一只有些枯槁的手拍了拍玥滢的胳膊,语气平和“快坐下,这么站着说话累得慌。”
玥滢侧身坐在了炕沿上,与太皇太后隔着一个炕桌相对着。
室内连一个宫人都没留,她的心再次提了上来,知道老人这会儿就该进入正题了。
太皇太后这一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前朝后宫的这点子事她心里明镜似的,只需一瞧玥滢的脸色,便知她在想什么。
老人无声的笑了笑,眼角几条皱纹更深了些,她看着眼前年轻的贵妃,有些浑浊的眼里透着温和的睿智。
“你和皇帝这算是达成共识了”
玥滢一怔,她没想到老人开口的第一句竟是问了这样一个问题,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太皇太后也没想要她的答案,只顾自的接着道“你可是怕哀家这把老骨头会让你吃苦头”
玥滢垂眸不语,她在太皇太后面前实在嫩的很,叫人一眼便看穿所思所想,只能是被动的等待老人接下来的态度。
老人语气平和的道“当年福临要为着董鄂氏出家的时候,哀家的心在滴血。我的丈夫因为爱一个女人便扔下孤儿寡母的烂摊子,我的儿子因为爱一个女人,又是弃江山于不顾,留下他的母亲和八岁的孩子。我一生苦难,皆因这两个女人,却又不仅是因这两个女人。”
“那时候,真苦啊,后来玄烨登基了,我便教导他,无论何时,身为一国之君,肩上挑着万里江山,天下黎民,自己的情爱何其渺小,如何能与之相媲。”
玥滢觉得自己的心在渐渐发冷,她放在膝盖上的细瘦手指微微的颤抖起来。
“如今看来,爱新觉罗家果然都是些情种。”
玥滢再也坐不住了,起身跪在太皇太后脚边,低声道“皇上是不同的,太皇太后您知道的。”
老人眼神锐利的望着跪在地上的人,缓缓道“你怎知道他就是不同的,如今你们走的路与当年有何分别”
玥滢挺直脊背,抬起头正视着太皇太后,她语气坚定“皇上并非只念情爱不顾大义之人,他性子敏锐理智,又对太皇太后您敬畏有加,绝不会做出令您失望的事。”
老人眼神微微眯起“你的意思是,你们现在就没有令哀家失望了”
玥滢点头肯定道“您是何等睿智宽和之人,如今这样的局面远不至令您失望的程度,臣妾斗胆问一句,您其实也并不憎恶当年的宸妃和董鄂氏对么”
老人有些愕然,眼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你好大的胆子啊,竟敢这般胡乱揣测”
玥滢却仿佛是无所畏惧一般接着道“您心胸广博,远飞普通后宫女子可比,能一手教养出皇上这般雄才伟略的明主,足见您的睿智城府,这样的人怎么会纠结于后宫中无谓的情爱,您更愤怒的难道不是太宗与世祖因情爱而不顾为君者应有的责任,至爱新觉罗家的江山于险地么”
此言一出,玥滢不敢再看太皇太后此时的神色,这些其实都是她这几年在与老人一点一滴的相处领悟到的。
别人是怎么看待这个老人的她不清楚,但在她眼里,太皇太后绝对不是个心胸狭窄的女人,正相反这个老人极为睿智通达,十分有大局观,因此她才有了这样一番猜测,也是她今日不通知康熙就来见老人的底气。
她赌的就是太皇太后绝没有其他人想的那么肤浅的恨着宸妃和董鄂氏,而她想告诉老人的是,无论如何,康熙不是她的丈夫和儿子那样没有责任感的君王。
良久,传来了一声苍老的叹息,“你起来吧,地上凉。”
玥滢心头一松,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可能是太过紧张了,小腿肌肉都有痉挛,令她起身时还栽愣了一下。
太皇太后伸手示意她坐下,悠悠道“你是个聪明的,哀家早就知道,却没想到你有这份心胸气度。”
老人浑浊的眸子里浮现几丝赞赏的光,却又有些遗憾的道“可你怎么就钻了这情爱的牛角尖呢。”
玥滢低眸不语,这可不是心胸气度的问题,价值观不同在这件事上她不仅和康熙有沟通障碍,和太皇太后这样的古代女人更是说不通。
“你说得对,我早就不记恨那两个苦命人了,玄烨也不是他的阿玛,祖父,他是我一手看大的,这点信心哀家还是有的。”
“你救过我的性命,我也只点你一句,这路难走的很,在这世道,女人总是更难些。”
老人这话说的有些柔软之意,玥滢听的心头一酸,险些就落下泪来。
出了寿康宫,玥滢在殿门外站了一会儿,冬日的阳光柔和的洒在身上,她轻轻的舒了口气。
远处视线里渐渐出现一个明黄的依仗,她望着那匆匆前来的身影,嘴角忽的挑起。露出一个灿烂的笑。